周学曾在工建委担任过重要职务,人脉深厚。
“周董!”吴明翰连忙叫住他:“您看那边,常院士和栾主任……”
周学顺着吴明翰指的方向看去,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,点了点头。
“常院士嘛,当然是来参会的。”他的语气很平常,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,“常院士除了是航空动力集团和火炬实验室的领导以外,还兼任工建委的总顾问,理论上可以介入任何跟工建委有关的活动及项目。”
“出席个产业会议而已,用不着大惊小怪。”
“我不是奇怪这个。”吴明翰摆摆手,解释道,“我是看议程上没有……”
周学笑了笑:“单纯参会,不做报告也不讲话,当然在议程上看不见了……”
这个解释其实有点生硬。
按照惯例,有院士级别的学者参会,都会提前在会议材料上标出来,以体现出“我们这个会议比较牛逼”的特点。
现在材料上半个字不提其实就是说明常浩南的参会是临时决定。
但众人心里也都有谱,所以都没再往深了问。
周学似乎还想和吴明翰、何鑫聊聊光刻机的事情,但此时,会场内的铃声响起,表示大会即将开始,同时会务人员也开始引导贵宾们入场。
众人的私下交流只能暂时停止,带着各自的心思,随着人流步入主会场。
首先登台致辞的,自然是身为工建委一把手的栾文杰。
不过他是航天专家,本身对通信和半导体领域并不精通,因此发言内容也是以国家在信息产业,尤其是5G通信领域的战略布局为主:
“……全球5G标准制定已进入冲刺阶段,这是重塑未来十年全球通信产业格局的关键战役,我们必须、也必将力争主导地位……”
栾文杰这一代搞航天的,本质上都相当于军人出身。
因此声音洪亮充满气势:
“而标准的落地,依赖于坚实的产业基础,5G基站将以百万计部署,智能终端将以十亿计爆发,核心网络设备需要全面升级换代……这一切,都建立在同一个基石之上——先进的、自主可控的半导体制造能力……”
“……”
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,精准地命中了台下所有产业界人士的心弦,更是让吴明翰等人感到了沉甸甸的压力。
但华芯国际是个搞流片的,并不负责设备研发。
现在他所能做的,也只有在工艺层面继续精益求精。
随后,何鑫代表海思上台,展示了雄心勃勃的产品路线图。
巨大的屏幕上,清晰地呈现了面向5G基站的“天罡”系列芯片概念和下一代旗舰手机SoC的性能目标。
其算力、能效比、集成度等关键指标,都已经直指国际顶尖水准。
“我们的设计能力,配合国产EDA工具的快速进步,已经达到世界一流水平!”何鑫语气铿锵,但随即话锋一转,“但目前,我们面临的最严峻挑战,还是先进制程的流片产能严重不足!不仅我们自身的需求无法满足,国内众多创新企业的高端芯片设计,也卡在了制造这一关!”
“……”
……
在整个上午的会议环节中,常浩南始终安静地坐在贵宾席一个不太起眼的位置。
他没有发言,没有提问,甚至连表情都很少变化,只是专注地听着每一位演讲者的发言,偶尔在面前的笔记本上记录几笔,像一个冷静的观察者,又像一块深藏不露的磁石。
即使沉默,也隐隐吸引着一些知情者的目光。他的存在本身,就是一种无声的信号。
上午的会议结束,人群开始散场。
常浩南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起身,径直走向了正被几位同行围住交流的吴明翰院士。
“吴院士,您好。”常浩南伸出手,语气平和而尊重。
吴明翰连忙结束与旁人的谈话,转过身,双手握住常浩南的手:“常院士!您好您好!没想到您也来参会了,刚才的议题……”他以为常浩南是来讨论大会内容。
常浩南微微一笑,开门见山,却又绕开了刚才大会的焦点:“吴院士,这次来,是想了解下华芯国际在更成熟制程方面的能力。”
这个说法实在有点太模棱两可,吴明翰用笔帽蹭了蹭头发:“具体是指……哪方面?”
会场内人多眼杂,再者栗亚波那边的试验也还没个结果,所以常浩南还不准备把自己的成果直接说出来。
而是换了个角度。
“我们火炬集团,连同火炬-C.B.法拉利公司,目前正在积极布局智能制造和工业物联网领域。”他提到了自己掌控的资源,“这一块对芯片的需求量巨大,而且跟传统的工控需求不同,这一块对产品性能的要求不亚于消费端。”
“不知道……华芯国际目前在48nm,以及更精细工艺节点的产能如何?是否能支撑大规模、高性价比的流片需求?”
吴明翰作为内行人,当然知道再怎么高精尖的工控需求也不太可能跟消费端一样,所以对方的提问大概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。
因此比较委婉地回答道:
“常院士,智能制造和物联网这块,主要应该是48nm,或者更成熟的65nm、90nm节点,这些算是我们目前产能的主力,良率和稳定性经过多年打磨已经相当不错,成本也有竞争力,但是……”
他话锋一转,转向另一个角度:
“您说的‘更精细节点’,如果想通过NXT:1950i这样的深紫外设备制造,那就要结合离轴照明、相移掩模、还有多重曝光这些技术,去强行实现比理论极限更高的分辨率……技术上,我们确实在攻关,也取得了一些成果。”
常浩南也看出对方是会了意,于是追问:“量产能力和良率如何?”
吴明翰摇摇头,语气变得沉重起来:“理论上,曝光次数每翻一倍,分辨率就能增加一倍,但实际问题非常大……”
说到这里他略略加快脚步,和常浩南来到一个稍僻静的地方:
“一方面,这些技术本身极其复杂,工艺整合还不完全成熟,任何一个环节的波动都会导致失败。另一方面,多重曝光极大地增加了工艺步骤和套刻对准的次数,每一次对准都会引入微小的误差,累积起来,会导致芯片上特征尺寸的均匀性变差,关键尺寸偏差飙升……”
“总体来说,双重曝光可能可以实现比48nm更高的特征尺寸,但良品率和成本都不太容易控制,产能也就不可能提上去,至于四重曝光……”
吴明翰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:“理论性能几乎可以对标EUV,不过大概率连一片产品都流不出来。”
常浩南静静地听着,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或失望的表情,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。
他对吴明翰描述的困境不置可否,既没有追问细节,也没有表达看法。只是在吴明翰说完后。
只是沉默了几秒钟,然后提出了一个让吴明翰更加意外,却又隐隐觉得合情合理的请求:
“吴院士,您说的我明白了。技术攻关的艰难,我深有体会。”他停顿了一下,“不知是否方便……我想近期亲自去华芯国际的晶圆厂参观一下……不需要特别安排,就看看你们最真实的生产线和工艺现状。”
实际上,这个要求提的有些冒失。
华芯国际毕竟是个企业,常浩南手里也有企业,虽说不构成直接竞争,但你开口就要去最核心的地方看看,总归不太合适。
但吴明翰心中却念头飞转:常浩南院士突然对芯片制造产生了浓厚兴趣?而且是成熟制程?还要实地看生产线?
这绝对不仅仅是出于对智能制造芯片供应商的考察那么简单。
联想到火炬实验室那些前沿研究成果……
吴明翰的心脏不由得加速跳动了几下。
他隐隐感觉到,这次参观如果成行,或许会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转机。
“当然方便!”吴明翰冒着越俎代庖的风险应承下来,“我马上联系人安排!您看什么时候合适?我们全程配合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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